老院里的岁岁年年柿柿红，藏着谁的故事？

檐角挂灯笼的柿子树

我家院墙外杵着棵老柿树，树皮裂得像爷爷的手掌纹。霜降前几天，阿奶总踩着木梯子往枝桠间挂网兜，说这是防着熟透的柿子砸人脑袋。前年结的柿子多得压弯了枝，隔壁王家婶子端来竹匾晒柿饼，整个巷子都泡在蜜罐里。

每年第一颗红透的柿子总被小妹守着，她踮着脚扒在二楼的木窗框上，见着哪个柿子开始透亮，当晚准要搬着板凳在树下打转。上周柿子刚染上橘色，她又偷摸往树根撒草木灰，说是要催果子快熟——这法子还是跟村口磨豆腐的刘阿公学的。

柿饼上的糖霜会说话

村里晒柿饼讲究得很。王婶晒柿饼前总要翻黄历，非得挑大晴天，把柿子削成十六瓣莲花状，说是这样晒出来的柿饼糖分匀称。晾到第七天，果肉沁出的糖汁在青石板上凝成琥珀色的印子，惹得蚂蚁排着队来偷吃。

记得有年秋雨来得急，二十多匾柿子眼看要坏。整条巷子的婆婆妈妈们举着油布往晒场冲，竹匾在雨里摞成小山。等天放晴重晒时，沾了雨水的柿饼表皮竟结出细密的糖砂，反而比往年的更甜。这歪打正着的意外，倒成了如今王婶晒柿饼的秘方。

柿子染红的旧时光

镇上文具店的老掌柜有绝活，用柿子汁调墨写字。深秋他总要收几筐硬柿子，捣汁时混入茶末、明矾，在青瓷缸里封存三年。去年腊月见他给祠堂写春联，墨色里透着金红，笔画间隐约能闻到五年前的秋阳。

我姑姑嫁妆里压箱底的，是姥姥用柿子染的棉布。布料埋在后山红泥里沤了整季，染出的橙色比晚霞还浓，二十年过去依然鲜亮。她说当年染布时错把柿皮当柿蒂，谁知误打误撞出了镇上独一份的柿染。

冻柿子敲开腊月门

立冬前后，老柿树的叶子掉得精光，剩下几个漏摘的柿子挂在枝头当冰灯。半大小子们举着竹竿敲冻柿子，碎冰碴混着甜浆在棉袄上炸开。最会爬树的狗蛋总能把柿子完整摘下来，放碗里化开当糖水喝，惹得我们拿炸年糕跟他换。

前些天在城里水果店看见保鲜膜包着的柿子，突然想起老宅墙根埋着的柿酒。那是用霜打过的柿子酿的，埋在桂花树下整三年，开坛时酒色澄红，倒在粗陶碗里能映出房梁上的燕子窝。可惜上次回去，酒坛早成了野猫的饭盆。

青柿子也有春天

清明前后，老柿树抽新芽时总被误认成香椿。有年我妈错摘了柿叶焯水拌豆腐，苦得全家灌了三壶茶。后来学医的表哥说柿叶能降血压，这下可好，二叔公天天挎着竹篮来讨嫩叶，说要晒干了塞枕头。

柿子树开花最不起眼，米粒大的白花藏在叶腋，却是养蜂人的宝。隔壁村李老头追着柿花期挪蜂箱，说他家蜂蜜带着柿花特有的淡香，冲水喝能治咳嗽。上个月去他蜂场，果然尝出蜜里有股子青柿子皮的涩香。

柿子架下的团圆夜

中秋那晚，全家把八仙桌搬到柿子树下。柿子还没红透，月光把青果照得泛白。阿爷抿着柿子酒说古早故事，说到曾祖父用一担柿子换回半亩水田时，树梢的柿子突然"啪嗒"掉进茶杯，溅湿了他珍藏的《三国演义》。

现在老宅租给了做民宿的城里人，他们给柿子树缠上小彩灯。去年冬至回去，看见游客围坐在树根烤红薯，有个孩子举着手机拍柿子，屏幕的光映在果皮上，恍惚间像是看见了三十年前举着油灯摘柿子的小妹。

柿子树还在那里，岁岁年年柿柿红的光景换了人间。前些天王婶托人捎来新晒的柿饼，咬开时糖心流到指缝，突然想起她说过：“柿子要经霜才甜，日子要沉淀才有味。”窗外的霓虹灯晃着眼，舌尖却尝到了老屋檐角的秋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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